近年來,莆田媽祖文化界一場關于媽祖(嚴格意義上講應該是林默)的誕生地究竟在湄洲灣北岸賢良港還是在湄洲島的爭議,不僅搞得歷史上從來和睦相處、往來甚洽的兩座莆田最重要的媽祖宮廟——媽祖祖廟和天后祖祠出現了矛盾,而且導致了眾多媽祖文化研究學者處境尷尬、許多媽祖宮廟無所適從、廣大媽祖信眾感到困惑。這種情況既影響了媽祖文化的更好研究和傳播,又對媽祖精神的弘揚造成了一定的負面影響,甚至還影響了媽祖文化旅游觀光事業的推進。破解這一難題已經成為媽祖故鄉人當前的一件大事了。
為什么會出現這樣一種爭議,首先當然因為媽祖是一尊從普通平民走上神壇的女神,她在世的時候,尚未引起文人和官方的關注,因此至今未發現她在世時關于她的生平事跡的文字記述,她在世的時候就連莆田當地文人關于她的文字記述至今都未能找到。南宋莆田詩人劉克莊在《白湖廟二十韻》中的“君謨(蔡襄)與漁仲(鄭樵),亦未嘗旁搜”“緬懷荔臺叟,紀述惜未周”,感慨的就是早先人們沒有對媽祖的有關事跡進行記述這一令人遺憾的事。歷史上最早出現的記述媽祖的文獻資料是南宋紹興年間莆田人黃公度的《題順濟廟》詩和廖鵬飛的《圣墩祖廟重建順濟廟記》,其時已距媽祖升天(987年)已超過一百五十年了。在這種情況下,關于媽祖誕生地的說法不一致就不足為奇了。
目前主張媽祖誕生于湄洲島的人,他們依據的是歷史上有些文人的提法,而且列出幾十條。對這些關于媽祖誕生于湄洲的提法,許更生老師曾有專文進行分析。許更生老師關于那些提法并非都是關于媽祖誕生地的分析我覺得是有道理的。比如,人們引以為證的南宋的6條記述:宋紹興二十年(1150),廖鵬飛《圣墩祖廟重建順濟廟記》中說媽祖“姓林氏,湄洲嶼人”“神女生于湄洲”。宋嘉定七年(1214),李俊甫《莆陽比事》中說媽祖為“湄洲神女林氏。”宋紹定三年(1230),丁伯桂《順濟圣妃廟記》中稱:“神莆陽湄洲林氏女。”寶祐五年(1257),黃巖孫《仙溪志》中說,“順濟廟,神本湄洲林氏女”。宋開慶元年(1259)李丑父《靈惠妃廟記》中云:“妃林氏,生于莆之海上湄洲”。宋劉克莊在《白湖廟》詩中提到“靈妃一女子,瓣香起湄洲。”其中3條稱湄洲“林氏女”者均未言及誕生之事;“瓣香起湄洲”,說的是媽祖的信仰發端自湄洲;但是畢竟有廖鵬飛的“神女生于湄洲”和李丑父的“妃林氏,生于莆之海上湄洲”二說(對此二說如何理解將在下文論及)。其實廖鵬飛在向我們提供大量寶貴信息的同時,也暴露出一個硬傷——從他文中“圣墩去嶼幾百里”的提法看,他對湄洲島并不了解,因為從寧海到湄洲,不管是海路還是陸路都沒那么遠。至于南宋以后關于媽祖誕生地的一些說法,應該都是從南宋的這些說法衍生出去的。
主張媽祖出生于賢良港的,也找到歷史上的文字依據。林清標之前最早的有宋元時的《莆陽志》記載:“賢良港之山如象形橫亙;居民數百家,俗呼黃螺港。乃天后生長鄉。”有明代莆田儒者朱淛(1486—1552)在《天妃辯》文中提到:“宋元間,吾莆海上黃螺港林氏之女,及笄蹈海而卒”。有康熙十九年(1680年)立的涵江《鳳嶺鼎建鯉江城隍廟碑記》說“離海之西一里許,浦號賢良港。宋建隆初,天妃篤生于斯。累朝攸賴,贈‘護國庇民’。神化之事,遍滿中外。”還有康熙五十八年(1719年)臺灣《鳳山縣志》(李丕煜纂)卷十《外志?寺廟》所載:“妃莆田海濱人,宋巡檢林愿之女,幼時即能知休咎,人稱神女,所居與嵋嶼對峙,常用席以渡。”清代乾隆年間(1778年)林清標修編的《勅封天后志》一書開篇,有一幅“賢良港圖”及圖說,其文引用《莆陽志》關于賢良港“乃天后生長鄉”的記載。林清標在《賢良港祖祠考》文中說:“港之祖祠,前代已有建立。明永樂十九年,上以天后屢著靈異,聞祖祠已壞,特命內官赴港修整。”按照這個說法,至少在永樂十九年前賢良港祖祠早已存在,且經久頹壞,永樂皇帝撥款派內廷官員到賢良港主持修建,可見當時祖祠地位的不凡。然而持“賢良港說”的人特別強調的是,莆田民間故老相傳,從來都認為媽祖的娘家就在賢良港。
這些年在接觸媽祖文化的過程中,本人與我省的幾位專家如葉明生、連心豪等人一樣,對媽祖誕生地的看法經歷了一個變化的過程:開初因為看了一些書,以為林默就是出生在湄洲島;后來隨著與湄洲島和賢良港的接觸越來越多,接觸到的資料、民間傳說越來越多,對這一說法開始懷疑;最后基本認定林默的誕生地應該是賢良港。
我覺得在思考這個問題時,以下幾個方面的因素不能忽視:
一、從民間故老相傳的口述歷史看,媽祖的誕生地應該在賢良港。媽祖誕生地最早以文字形式提出時,已經距離林默升天逾150年了。此時的文人說法,其真實性比不上民間故老相傳的口述歷史。許多學者在做媽祖文化田野調查時或許都曾經有過這樣的經歷,即便在湄洲島上詢問一些老者(包括祖廟原董事長林聰治——阿八)“媽祖究竟出生在哪里”時,基本上都會得到“在對面的賢良港”的答復。而莆田民間其他地方流傳的說法也基本上認為媽祖出生在賢良港。
二、從人口遷徙的規律和莆田人口遷徙的軌跡看,媽祖的誕生地應該在賢良港。湄洲島上的居民,他們應該是從內陸向沿海漸次遷移,最終跨海到達湄洲島的,因而不可能出現賢良港的林氏族人倒由湄洲島遷來的。有人以明初福建沿海發生的“遷海島民”及清代“截界”事件說事,問題是宋元時期,沒有發生過類似的事件。因此,媽祖的族人應當是順著從內陸到沿海,再從沿海到島嶼的路線遷徙的。現在許多村莊的祠堂或族譜保留下了這種遷徙的足跡。中唐時,林蘊三世孫遷移至忠門(時稱中門坊),開基繁衍。五代后周時,媽祖的先祖舉族遷至黃螺港(今之賢良港)。這次我們到湖南懷化考察南宋時從賢良港走出去的九牧林后代、武進士林端的后裔時,他們提供的族譜及文物更證實了這一事實。
三、從生存和文化教育的基礎看,媽祖應該出生于賢良港。南宋莆田大儒、號稱南夫子的林光朝(公元一一一四年至一一七八年)在給林晉仲的一封信中曾這樣說湄洲島:“偶聞,有說海中一山名眉洲,隔岸視之約五七里許,一水可到此洲。乃合兩山蜿蜒之狀,有千家,無一人讀書。”從林光朝的這一說法看,即使到了南宋時期,湄洲島上雖已有居民近千家,卻并不為人所熟知,“偶聞”才知其名;文化處于蠻荒狀態,無一人讀書。這與媽祖的識文斷字早讀經書的傳說相去甚遠。而位于忠門半島末端的賢良港則不同了,據《忠門鎮志》記載,早在南朝陳時,忠門就已開發,當時稱浮曦洲。今天,賢良港還保留有宋代的古碼頭,當年它是湄洲島和陸地聯系的最主要碼頭,也是莆田作為海上絲綢之路出發地的重要港口。盡管滄海桑田,賢良港的許多古跡已湮滅,但至今賢良港依然可尋見六七口宋代的古井,可見當時賢良港人煙的稠密。從文獻記載和現存的文物看,賢良港早在唐宋時就已建有許多佛道廟宇,如唐后期的“三仙廟”(《莆田媽祖宮廟大全》),五代時的供奉佛、菩薩的“福慧寺”,以及供奉祖先、傳承儒家文化的林氏祠堂等。可見當時儒家、道教、佛教文化在這里已傳播并產生影響,這種文化氛圍也必然對幼年林默產生深刻的影響。
四、從媽祖傳說中的一些地標看,媽祖應該是出生在賢良港。臺灣《林氏大宗譜》記載:“北宋初北方流民涌入莆田湄洲沿岸,林默造木排渡難民往澎湖定居謀生。”從北方流民能“涌入”來看,這個湄洲沿岸只能在陸地邊沿,而不可能跨海到島嶼上。從這一記載也可得知當年湄洲這一地名并非湄洲島專用。另外,“窺井得符”的“宋井”,有人以井邊刻著“咸淳丙寅(1266)八月庚辰石匠游進”12個字中提供的時間晚于媽祖在世的年代,以之來否認它在媽祖傳說中的地位,這種判定,不是偏見,也是一種淺薄,為什么就不能是游進捐資捐工修復該井呢?還有當年媽祖父母向觀音求子的接水亭也在賢良港。至于媽祖傳說中其它一些地標就不一一細說了。
五、從歷史上湄洲祖廟媽祖曾參與賢良港“媽祖回娘家”儀式看,媽祖的誕生地應該是賢良港。莆田媽祖文化研究的先行者、地方文史專家肖一平先生在1987年出版的《海神東渡臺灣》一書中講到:“媽祖的遠祖,九牧六房林蘊宗祠在莆田城內,亦陪祀媽祖。媽祖生父母祠在莆田忠門鄉港里村,祠內陪祀媽祖及其兄姐神位。每逢媽祖節日,媽祖祖廟的出巡媽祖必到以上各祠謁祖,即所謂媽祖‘走娘家’,當地林姓宗親例必舉行大規模迎駕活動。”從這個記述中,我們既看到了祖廟媽祖在林氏宗親面前的威儀,也看到了媽祖即使成為神后依然謹行孝道。湄洲祖廟媽祖參與港里祖祠的“媽祖回娘家”活動一直延續到上世紀八十年代中葉,后來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而不再繼續。
六、從林清標《敕封天后志》的權威性看,媽祖的誕生地應該在賢良港。有人對清乾隆年間林清標編修《敕封天后志》持“陰謀論”觀點,認為林清標在編修此志時,夾帶了自己的私貨。應該說這是對林清標的一種無端抹黑。林清標編修的《敕封天后志》,它的權威性就在于“敕封”和“志”這兩點上。“敕封”意味著與皇家有關,在那種情況下,弄虛作假、夾帶私貨就意味著“欺君”,那是不僅自己要被殺頭,甚至還可能株連九族的,你說,小小一個惠安教諭,敢去冒那樣的險嗎?而林清標受皇家委托修的是“志”,這就要求事必有據,哪怕是那些傳說,也不能胡編亂造。這大概就是有人指責他照抄前人的原因了。應該說,林清標編修《敕封天后志》或許尚有不夠完善的地方,但若硬說他有意造假,那確確實實是冤枉他了。因此,該志中關于媽祖誕生地在賢良港的說法在當時肯定是得到民間和官方認可的。
七、從宗教信俗同時承認“神”誕與“人”誕(如觀音菩薩就有三個生日:出生日、成道日、出家日)的習慣看,林默作為人誕生于賢良港和媽祖作為神誕生于湄洲島并無矛盾。南宋那些關于媽祖誕生于湄洲島的提法,用的都是“神”的稱號——神女、妃等等,都沒有提到作為凡人的林默誕生于那里,這是符合宗教習慣的。媽祖作為“神”誕生于她升天之際,這與賢良港以及莆田民間傳說林默誕生在賢良港,修煉在湄洲島,升天在湄洲島是相符的。應該說作為“凡人”的林默確實在湄洲島上生活過,作為“神”的媽祖也確實是誕生于湄洲島上的。
因為年代久遠,已經難以找到實證依據,關于媽祖誕生地的爭議,目前只能是一個無解的難題。我把自己的看法作為一家之言提出來,供人們在思考這一問題時參考;我也希望持另外觀點的人也能以比較包容的態度,看待此事。媽祖的誕生地之謎作為學術探討是可以的,也是應該的,但是討論雙方都不應該弄虛作假,造成混亂,也不應該硬把自己的觀點強加于他人、強加于社會;因為如果那樣就犯了大忌。試想想,如果媽祖真的誕生于賢良港,而有人硬要改為湄洲島,豈非陷媽祖于不孝之境?反之亦然。
破解此難題目前可以從以下幾方面著手:
1、發揮政府的主導作用,化解矛盾,讓“媽祖文化”這一張莆田市特有的名片更加耀眼、靚麗。莆田市委書記周聯清在今年兩會上接受記者采訪時說:媽祖文化在兩岸文化交流中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每年都有200多萬信眾不遠萬里到湄洲島媽祖祖廟朝拜,預計到2020年每年到島上朝拜旅游的人數將達1000萬人以上;“但從當前情況看,由于行政區劃的原因,海內外信眾一致認同的重要媽祖朝拜地——媽祖祖廟和賢良港天后祖祠,卻分散在湄洲島國家旅游度假區和湄洲灣北岸經濟開發區兩個不同的區域,這給挖掘媽祖文化資源、弘揚媽祖文化造成一定影響。”(2015-03-11海峽都市報電子版)周聯清書記的這一席話表現出很高的智慧,回避矛盾,提出破解當前難題的重要一招——釜底抽薪。因為兩岸一旦整合到同一個行政管轄區域內,就失去了爭奪媽祖文化資源的原動力,就有可能同心協力,共謀發展。
2、提倡以媽祖精神做好媽祖文化工作。媽祖精神中一個重要的內涵就是寬容。爭議雙方如果都能從媽祖文化事業的大局出發,就有可能放下心結。雙方如果都能想到不管是祖廟還是祖祠,都是媽祖的廟宇,不管誰發展好了,都是媽祖事業的榮光,就不應該為這個問題糾纏不休。而且,不管怎么說,媽祖祖廟的地位是不可動搖的,因為,如果沒了媽祖祖廟的權威和影響力,其他的媽祖宮廟又算什么?反過來,要是沒有其他媽祖宮廟的眾星捧月,又如何彰顯祖廟的影響力,如何彰顯莆田作為媽祖文化發源地濃厚的媽祖文化氛圍?我相信,只要各方形成共識、擱置爭議、合理布局、各顯特色,所有的媽祖宮廟都能找到自己最佳的發展途徑和發展空間。
3、提倡以大智慧來破解難題。對于這種名人誕生地或故里之爭,人們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中國目前有許多名人故里爭奪戰,其中最為典型的是諸葛亮躬耕地之爭,對此自古以來就有南陽與襄陽兩說。清代有個叫顧家衡的襄陽人,到南陽做知府,南陽人就請他斷諸葛亮躬耕地究竟是在南陽還是在襄陽?顧寫了一付對聯:“心在朝廷,原無論先主后主;名高天下,何必分襄陽南陽”,避開了難以確斷的爭議,顯示出一種智慧。林默出生地之爭的雙方都是林家后代,都稱媽祖為祖姑,又都秉承媽祖寬容大度的精神,雖然由于各種原因造成了媽祖誕生地之謎,但是過去他們在處理這個難題上同樣具有很高的智慧和很大的度量。歷史上,祖廟依例每年都會讓媽祖“回娘家”來到賢良港天后祖祠進香,而天后祖祠的媽祖后輩宗親也會擁著媽祖神像到祖廟進香,這就是明證。現在湄洲島上立的是“媽祖故里”牌坊,而不與賢良港爭“媽祖誕生地”之稱,同樣表現出很高的智慧,留下很大的回旋余地。今后,只要排除外界影響,祖廟和祖祠定都能發揚歷史上的優良傳統,共同為媽祖朝圣、媽祖旅游觀光事業的發展,為媽祖文化的弘揚做出更大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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